坐上駕駛座的南毫不猶豫的踩下油門,迅速地將車駛離彩瑛的豪宅,沿路上她毫無表情,但淚水卻永無止盡的從眼眶流出。

 

  她不斷回想起她與彩瑛初見的時刻,她有多少次利用她臉盲的缺陷藉以威脅跟刁難她,甚至曾狠狠踩著她的痛處,就只是為了跟她一爭高下。

 

  她更想起她與彩瑛正式在一起的那天,彩瑛口中所說的那些自卑跟不完美,讓她無法向她多靠近一步,深怕她那樣的狀況配不上自己。

 

  沒想到這一切的種種,都是她當初的莽撞所造成的,她自己就是那個讓彩瑛這生陷入悲哀的兇手。

 

  她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在彩瑛面前笑,有什麼資格說自己幸福跟幸運。

 

  因為她根本就是用彩瑛的不幸換取現在的自己,她怎麼能如此殘忍的在彩瑛面前說自己快樂,她怎麼能夠把彩瑛的不幸墊在自己的幸福底下。

 

  「名井南!妳有什麼資格笑......妳憑什麼說妳幸福......」

 

  外面的車聲蓋過車內大哭的聲音,車外此刻漆黑的夜無情地籠罩住曾喊著幸福的她,她沒法開著車衝向死亡只能將車開回家。

 

  她走進家中那個特別的房間,這裡曾是她小小天堂,這是她變身的生活裡找到的唯一樂趣。

 

  她現在看向牆上一張又一張笑得開心的自己,只能感覺到無比地憤怒,她對牆上所有的自己都感到不諒解,在嘴裡呢喃著「憑什麼笑?」

 

  憑什麼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,憑什麼在這十年間好意思謝謝變身後的自己。

 

  那句「這七天的名井南,謝謝你,辛苦了。」變成了最諷刺的話,因為辛苦的從來不是她,而是那個差點犧牲性命救了她的人。

 

  這裡的每張照片從此刻開始都變成無聲的嘲諷,而她自己第一次變身的照片還握在被害人彩瑛的手上,為她細心地保存到現在,好告訴她第一次變身的樣子跟行為是如此可恨。

 

  她忘不了彩瑛看著照片的樣子,盡是擔心跟憐憫,所以彩瑛有多善良就顯得她自己有多醜陋。

 

  當時的她只顧著自己完全不管對方死活,她是狠心偷走彩瑛幸福的小偷,還不知反省的活在這世上十年。

 

  她頂著大明星的光環開心地拍著電影,愉快地活在鎂光燈下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,完全忘了當初躺在血泊中的少年。

 

  而那個被她遺棄遺忘的少年,卻是讓她現在最幸福的人。

 

  上天的安排是如此殘忍跟諷刺但又非常公正,這遲來的審判在她最幸福的時候把她踹進地獄,要她永遠記住差點被她害死的人是什麼樣的樣貌,又是如何痛苦的活在這世上。

 

  對方卻記不起害她的人的樣貌,這是什麼噁心的相處,什麼病態的愛情,兩人初次相遇在過了十年以後,卻依舊緊繫著彼此直到今天才水落石出。

 

  她腦子瘋狂地轉著,猛然伸手將牆上的相框拿下,狠狠地砸在地上,相框的玻璃碎片噴濺,劃傷她的手跟腳甚至飛濺到臉龐,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絲。

 

  如同她這十年戴著的面具出現裂痕,每個隱隱刺痛的傷口都是在提醒她,該痛的是她不是她,該被摔碎的是她不是她,該永遠活在痛苦的是她絕對不應該是她,那個她所深愛的人。

 

  她將牆上所有的相框一個不剩的砸毀,把所有在展示架上的相框全部掃到地上,她用盡力氣大聲的哭,哭到聲嘶力竭哭到作噁想吐。

 

  把胸腔所有的氧氣都吐了出來,發出可怕的喉聲,只出不進的吐氣讓肺變得乾扁,快斷氣的狀況讓她心臟疼痛不已,只能用拳頭敲打著心臟無力跪下。

 

  重心不穩地跌坐在滿是玻璃的地上,她雙手反射地撐地,手掌就緊壓在碎裂的玻璃上,透嫩的肌膚開始撕裂血液慢慢滲出。

 

  臉上的淚水因全身的怒氣變得滾燙,一顆一顆的滴在手背上滲過指縫,讓鮮血跟淚水混成一塊,在地毯上留下難以去除的血漬,整個房間裡就像煉獄一樣,而她就是正在受懲罰的人。

 

  在她伸手想繼續將碎玻璃底下的笑容,變成不成形的碎紙時,口袋裡有聲音響起。

 

  這通救命的鈴聲,無疑是她傷害最深也是最愛的人,她看著手機不斷地響著眼睛變得空洞,瞬間收乾眼淚毫無意識的接起電話,卻是聽到擔憂她的詢問聲。

 

  「南?到家了嗎?」

 

  南聽著手機裡發出的聲音沒有回話,但對方可以清楚的聽到她呼吸的聲音,所以手機沒有掛斷,只是繼續發出溫柔又溫暖的聲音。

 

  「南?怎麼了嗎?為什麼不說話......我會很擔心妳。」

 

  對方的擔心讓她空洞的瞳孔回神,但不是開心而是難過,她知道自己沒資格獲得她的擔心,對方就是因為擔心她才會害到自己,她決定要阻止這樣的錯誤繼續延續下去。

 

  「現在仔細聽完我要說的話,孫彩瑛。」

 

  彩瑛應了聲,沒有打斷她。

 

  因為她終於聽到南的聲音,但對方聲音聽起來非常冷淡,感受不到對方需要她的關心,反而像是對她築起一道高牆。

 

  南叫喚她名字的聲音很硬很硬,讓彩瑛的心臟也微微的痛了起來,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安慢慢蔓延開來。

 

  「害妳臉盲的人其實是我。」

 

  彩瑛聽完後皺起眉頭,她不懂,她不懂南到底在說什麼。

 

  「害妳十年來痛苦生活的人是我。」

 

  南又說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,讓她的眉頭更加緊皺,眉間過度的擠壓讓她額角也開始生疼。

 

  「南,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,這是什麼意思?」

 

  南聽到彩瑛疑惑的聲音,原本假裝的堅強開始剝落,她的嘴唇開始顫抖但依舊努力的忍住不哭。

 

  她想向彩瑛坦承這一切都是她害的,所以她這次不會再躲會全部告訴她,要讓彩瑛知道害她的人就是她名井南。

 

  「我十年前跟紗夏去歐洲旅行......」

 

  十年前?歐洲?這些關鍵字讓彩瑛瞇起眼睛,她繼續仔細地聽著南用微弱的聲音說的每句話。

 

  「遇到我第一次變身......」

 

  一聽到變身兩字,彩瑛連呼吸都忘了,她屏息著繼續等著南把話說完。

 

  「是個滿是白髮的老人......」

 

  彩瑛在聽到老人時大嘆一口氣,馬上急著出聲想要打斷南說話。

 

  「等一下......」

 

  「我那時候很害怕的衝出飯店,一個人跑到大街上......」

 

  「南......等......」

 

  「我當時以為救我的人是個男生......」

 

  「停,不要再說了。」

 

  「沒想到救我的人是妳,而且我竟然就這樣逃跑了......」

 

  彩瑛仰了頭閉上眼睛,有點消化不了這個消息,但她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,她現在只感受得到南的傷心跟掙扎,還聽到對方不小心發出痛心欲絕的哭聲。

 

  「對不起,都是我害的,都是我......」

 

  她不要南的道歉,她現在只想要趕快衝去找她,她要親眼看到她才會放心。

 

  「現在什麼話都先不要說,拜託見到我再說,記住......見到我再親口對我說。」

 

  南沒能回話只是繼續忍著哭,她不想把難過讓彩瑛知道,她希望她可以恨她,不要再傻傻地對她好,因為這一切都是她的錯。

 

  彩瑛沒聽到回話,直接落下南最不喜歡聽的話,失去她以往的冷靜與溫柔,給出一道不可拒絕的命令。

 

  「南,不准逃跑!等我......我馬上過去找妳。」

 

  彩瑛就直接把手機掛上,頭也不回地到玄關拿起車鑰匙,馬上開車往南家的方向移動。

 

  沿路上,彩瑛不斷的思考南所說的話,但眼睛仍然緊盯著車道上的車,超過一台又一台把車速不斷地的加快。

 

  她是很想冷靜,但她做不到。

 

  她不是因為救了南而臉盲的事煩躁,而是她感覺自己好像又要再次失去一個很重要的東西。

 

  她不願意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,所以任何事情都不要在電話裡說,她要南當面跟她說,這樣她才能在第一時間阻止她並抓住她。

 

  因為比起已經習慣的臉盲,南的存在才是她此時此刻最在乎的事情。

 

-

 

  彩瑛直接將車停在南家門口,完全不管左鄰右舍的眼光,又或者早已下班回家的狗仔。

 

  她伸手按了門鈴,一次沒人應又按了一次,又沒人應門再按一次。

 

  這時彩瑛開始握拳大力的敲門,但南家防盜的大門不是一般木門,而是堅硬的鋼製大門。

 

  拳頭敲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音,讓旁人聽到都覺得疼痛,不管是生理上的痛或是心理。

 

  比起沒有感情的電鈴聲,那陣陣敲門聲才有辦法傳到房子主人的耳裡,南聽到搥打門的聲響心臟都覺得被狠狠敲擊。

 

  這時候的南才會願意從玻璃碎片堆中起身,她沒有時間整理自己但眼淚已經暫時收乾,她像是沒了靈魂的軀殼緩緩移到門邊。

 

  當她開啟那扇沉重的大門,迎面而來的果然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擔憂眼神。

 

  彩瑛看到南開門想要前進一步,卻被阻止,門打開的大小只容得下主人站著,主人並沒想要邀請前來的人進門坐坐。

 

  「南,妳......」

 

  她看到南的瞬間突然不知道該講些什麼,只想緊緊抱住她但對方不給她機會。

 

  「我剛剛在電話裡都講清楚了。」

 

  彩瑛回想起剛剛電話裡的內容,表情也變得有點沉悶,她並不是因為這件事難過,而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。

 

  就算她說她不在意,她覺得南也不會相信她。

 

  她試著冷靜的向南解釋,這件事情是可以有別的想法的,畢竟會救她是出自她自己的意願,而不是南故意害她變成臉盲的。

 

  「南,當初不管那老婦人是不是妳,我都會去救她,能理解嗎?」

 

  彩瑛好好解釋當時的狀況,她純粹是因為感受到有人有危險才挺身而出,雖然讓自己發生嚴重車禍,但這何嘗不是她自己選擇的,與任何人無關。

 

  南沉默許久才回話。

 

  「是我害妳變成這樣的......這是事實......彩瑛......」

 

  說完這句話的南,眼淚又開始打轉。

 

  「我不在意。」

 

  「但我在意。」

 

  問題就在這裡,她們都是獨立的個體,大家都有各自解讀事情的資格,沒有誰對誰錯,關於此刻的心情只有自己可以解讀。

 

  「南,我很高興我救的人是妳,這樣才讓我有機會遇見妳。」

 

  「我無法高興,我多希望妳可以輕鬆的活著,妳不該承受這些的,所以都是我害的。」

 

  現在說的每一句都像背道而馳的兩台車,沒有交集也沒有共識,不管一方如何苦苦追求,另一方依舊遠遠離開。

 

  「彩瑛,我們......」

 

  「先別說,什麼話都先別說。」

 

  彩瑛出聲阻止南的話,因為她不想聽,她不想聽到她所深愛的人口中即將說出的殘忍。

 

  「我沒資格說自己幸福更沒資格帶給妳幸福,是我太自私了,遇到我才是妳痛苦的開始,不只是過去的十年還是未來......都是因為我才會讓妳如此辛苦。」

 

  「我無所謂。」

 

  「但我沒辦法,我厭惡我自己,看到妳我就覺得自己該死,我現在哪有什麼資格活成這樣,我不該像現在這樣活著......我沒資格。」

 

  彩瑛知道現在講什麼都沒用,她只能用眼神告訴她,她沒有責怪她,她很慶幸自己愛上了她。

 

  「我們永遠都無法忘記這件事的,不只是我們還有妳的母親,我是妳家族裡永遠的罪人......所以......」

 

  「我可以為妳放棄一切。」

 

  「妳不能,不要讓我背負更重的罪,妳原本應該要更快樂的都是因為我......,妳現在放棄一切也還是因為我,我不要。」

 

  彩瑛願意為南放棄一切,是她出生以來最不理智的一句話,也是最感性的告白,但南並不領情,南知道自己應該阻止她,因為彩瑛需要家人的陪伴,更需要世界集團的支持。

 

  讓她為自己所犯下的愚蠢,做最後的止血。

 

  「彩瑛,我們不要再......」

 

  「停!現在什麼話都不要說......我們都先冷靜。」

 

  南終於感受到彩瑛一絲的怒氣,彩瑛不要南說出結束,不行!她不允許。

 

  彩瑛看向南緊握的拳頭,也早已看到她臉上的血痕,但她無法靠近,所以怒氣出自於此,這是她今晚最強勢的時刻。

 

  她拿出褲子口袋裡的手帕,就像她們在醫院第一次相遇一樣,她當初讓她自己擦乾她自己留下的眼淚,這次她願意再給她時間,讓她擦去她自己手上的鮮血。

 

  她輕輕拉起南的手,把手帕輕輕壓在她流血的地方,她沒有大驚小怪也不敢輕舉妄動,仔細判斷南的傷勢後只留下一句話。

 

  「我會等妳想清楚,所以先不要說出結論,請先好好活著......我會給妳時間也會給妳空間,所以別再難過了。」

 

  南沒有回話,她不願意給出任何承諾,但也沒有出口拒絕,所以彩瑛說的話她都有聽進去。

 

  「也別再傷害自己了......」

 

  說完這句的彩瑛忍著掉淚直接轉頭,沒有擁抱也沒有慰留,只說出最後的溫柔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,一聲再見也沒說。

 

  她覺得與其在這得不到共識,不如直接拉開彼此的距離,這或許是南此刻最想要的。

 

  彩瑛自己也需要時間思考,因為比起強硬地要求對方別走,不如清楚思考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。

 

  如果真的想給對方幸福和快樂,或許應該給她想要的,而不是一昧的告訴她什麼是對的,所以彩瑛先離開了。

 

  她忍著痛放南一個人面對,她尊重她的任何決定,但絕對不是現在這個狀態。

 

  南看著彩瑛遠去的背影,眼淚才又開始流下,她緩緩關上那扇沉痛的大門,靠著門滑坐在地上。

 

  她緊握著彩瑛給的手帕,將頭窩在雙腿之間,沒有發出任何聲音,只聽到有水滴在地板上的聲音。

 

  一直在旁守候的RAY,現在才敢走到南的旁邊趴著,牠用牠的身體緊靠在南的腳板上,為此刻的孤獨給南僅剩的一點溫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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